清明回乡祭祖，回到丈人的老屋住上两天。百年泥瓦老屋破败如危，我也从二十余年前的毛脚女婿熬成了老女婿。再过两个月，老丈人将从老屋搬到山下的新农村去，老屋便被拆除，我得抓紧时间尽量多回到老屋看看、住住。

老屋院坝旁的坡地一片菜园子，园子里有核桃树、樱桃树和枇杷树，这都是我十多年前与老丈人一起种的，在老丈人的照看下，年年挂果繁盛。果子熟透，全家便如临佳节地愉悦忙碌几天。搬离后的果树会被砍掉，这成了我一块无可奈何的心病。

最让我放不下的，还是地头上那几棵野生椿芽儿树。这是几棵老树，粗过碗口，高过五丈，挺拔笔直，简洁干练。二十年前我第一次来到这里，它们就已经如此，至今没有多大变化。记得第一次来时，老丈人用绑有弯刀的长竹杆辦春芽儿，老丈母用这些春芽儿作菜，一道是春芽儿炒鸡蛋，一道是炸辣子拌春芽儿，刚下树的嫩芽儿经简单烹制，袭人的异香让味蕾蠢蠢欲动。清明前后，这一场景基本年年上演，一重复就是二十余年。这次回来，算是向这几棵老春芽儿树做个告别。过不了多久，老屋就要拆除，这几棵椿芽儿树和果树将被砍掉，我举起沉重的相机，对着它们从各个角度频频拍摄，以备念相。拍摄完毕，辦下一些椿芽儿，自己下厨，做了几道春芽儿菜，与全家老小共享。

我常用椿芽儿做三道菜：椿芽儿炒鸡蛋，炸"椿芽儿鱼"和椿芽儿拌豆腐。而我最钟情的就是"椿芽儿鱼"和椿芽拌豆腐。

炸"椿芽儿鱼"。先调好一碗稀面，里面再打上一个鸡蛋，用筷子夹住一根嫩香椿，在稀面里滚一下，然后，把裹满面的椿芽儿放入加热的油锅里，油锅里立刻"嗞嗞"的响起来。这时你看，那根香椿真的就像一条活泼的小鱼，正在油锅里欢动，时不时还吐着气泡。时间不用太长，"椿芽儿鱼"就成熟。夹出来，放在盘子里，金灿灿的黄，让观者食欲难违。做菜讲究的是火候，"熟物之法，最重火候。有须武火者，煎炒是也；火弱则物疲矣。有须文火者，煨煮是也；火猛则物枯矣。有先用武火而后用文火者，收场之物是也；性急则皮焦而里不熟矣。"（《食园随单》）"椿芽儿鱼"这道菜的成败就在于火候。

椿芽儿拌豆腐，则要简单得多。把洗净的椿芽儿用开水烫一下，切成的小丁，和新鲜的豆腐拌在一起，加盐，加香油，加炸辣椒面拌匀即可。这道白中带青，白中泛红的菜看着就清爽诱人，吃到嘴里，仿佛嘴里就是春天。我以为，比起小葱拌豆腐，椿芽拌豆腐要好很多，除了有一清二白的气质，还多了一份喜庆。

椿芽儿好吃，但椿芽儿的可食用期并不长，几天过后，嫩芽就长成了大叶子，老而苦涩，就不好吃了。老丈母存储椿芽很有一套：在鸡蛋上敲一个小洞，倒出里面的蛋清蛋黄，然后把香椿芽塞进去，放在冰箱里。香椿芽蜗居在蛋壳内，不仅不会变质腐烂，相反，还会悄悄地生长。等想吃的时候，拿出来，椿芽儿鲜嫩清香依旧。她还有一种长时间贮存椿芽儿的方法，将椿芽儿用开水焯一下，撒上盐凉成半干，再切碎，然后再晒干，这叫"椿芽儿盐菜"。秋冬时节，这是一种稀罕的反季节食材。

社会的繁荣，环境的变迁，自然会带给我们更幸福的生活，对于我们这些有点年纪的人而言，总还是有几分余悡和挂念：椿芽儿的这股泥土芳香，连同老情感、老物什、老习俗，会不会在繁荣与变迁中日渐淡逝？ 

图文：老盆（18671965999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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